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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南懷瑾先生|「吹皺一池春水」的頓悟——從這裏懂進去,修行就對了

 

清 石濤 《山水冊》

 

 

我們這個念頭,你們參禪打坐,只想把自己念頭按下去,不起妄想,你在生滅法上磨什麼?你管它來也好去也好,你知道念頭能來去的那個,本沒有動過啊!一點不要用力的,念頭來了,你按個什麼呢?你像是在水中按葫蘆,按下去又浮起來,坐了半個鐘頭,唉,好累!你當然累嘛,你在用工夫按念頭嘛!在生滅法裏頭打滾,心在參加運動會,心累啊。你知道生滅來去本不相關,法本來不生不滅,你懂了就得無生法忍。無生法忍是生而不生,萬緣放下,一念不生,自然把生滅法切斷了。本來無一物,何處惹塵埃,就叫做進入不二法門,只有這一個,沒有第二個。

 

就算你打坐時有個清淨的境界,這個現象是生。把腿一放,下座後同以前一樣,那個清淨的境界沒有了,就是滅,這仍是在一生一滅中,說你在修行,那是自欺欺人的話。真修行人要得無生法忍,靜也清淨,動也清淨,醒著、睡眠,行住坐臥,都在清淨的境界中,那才可以說大乘佛法算是入門了。

 

生滅是一種現象,不生不滅就不是現象,是心性的自體,要見道才能瞭解。用唯識來說,生滅是相分,見到不二法門,見到不生不滅而能起生滅的本體,是見分。真見了道,見分到了,生滅心就不起分別了,如如不動入無生法忍,就是自證分。

 

我們的心理狀況,一切的思想感覺,譬如一池清水,或是平靜無波的大海,這是本性。大海起了波浪,每個波浪都是生滅,一個浪起了又消了,下一個浪又起了,就像思想,一個念頭接著一個念頭,這個是生滅。你覺得是動態,可是也不是動態,波浪是水,平靜無波能起波浪的也是水,水的自性沒有動過。所以說,“全波是水,全水是波”。

 

小乘怕生滅法,硬想把思想妄念滅了,什麼都沒有了,認為這是得定。其實錯了,你思想感覺沒有了,那還是個波浪,是什麼波浪?是平潮,不是高高低低的潮水,可是平潮也是潮水!如果認為這樣是道、是空,是屬於小乘的偏見。所以小乘的人不敢動念,如此空定,最多八萬四千劫。我們凡夫看好像是很長久了,覺得很羡慕,可是在定中的人感覺只像彈指一般,就像睡了一覺醒來而已。睡醒了還是心動了,還是生滅法,所以不是大乘的解脫。

 

大乘的解脫是要知道生滅就是不生滅。我們現在在說、在聽、在看,都是念頭在生滅。能起生滅的這個是沒有動的,也沒有生,也沒有滅。不起分別心,管你生也好滅也好,如如不動,就得無生法忍,入不二法門。這不只是在盤腿時如此,要在入世,尤其在不為自己,為別人忙亂之中,處處體會這點,才是真正修大乘。

 

五代南唐的馮延巳作了一闋詞,講“吹皺一池春水”,本來水面平靜無波,春風一吹,水面就皺起來了。後來他上朝,中主李璟就問他,“吹皺一池春水,幹卿底事?”同你什麼相干?我們就借用這一句,改成“吹皺一池春水,生滅幹卿底事?”如果用禪宗祖師的手法來說,若有人問:要如何修到無生法忍?他就可能會答:“吹皺一池春水,幹卿底事?下去!”這就講完了,生滅就是不生滅。

 

剛好像我們現在講經,教室外面的聲音很大,都傳進來了(此時室外有人大聲說話),對你有沒有妨礙?沒有?好!你從這裏懂進去,修行就對了。此心不起分別,外頭的吵鬧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,沒有什麼值得厭惡的。聽念佛的聲音同吵鬧聲音一樣的,“吹皺一池春水,幹卿底事?”如此一笑,佛法就在前面,你還去哪兒找?非燒香打坐不可嗎?學佛就是解脫自在。你看,外面現在又不說了,對你一點沒有妨礙。如果你起個念頭,我們在聽經,他在干擾我,那你的心裏就起煩惱痛苦,經也聽不進,什麼都亂了,最好就是“吹皺一池春水,幹卿底事”的不二法門。嘿!這在密宗來講,就是傳你大手印了!大手印不是武打功夫或氣功,大手印就是大心印。

 

——《維摩詰的花雨滿天》